青鸫_考研明年见

【太中/双黑】Vertigo(中)

*得到巨额遗产的少爷宰*被革职的原刑警现侦探中

(上)

**

 

中原中也犯了一个身为私家侦探最不应该犯的错误——他和被监视对象接触了,但他确实无法忍受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活活被淹死这种事情发生。月下的男子那时候就像是发现了他一样,停住了继续往前的步伐,他侧过了身,腰侧的海水荡起了起伏不大的波纹,棱角分明的侧脸笼罩暖黄色的月色下,显得柔和得模糊不清,他垂下了眸,对着自己的方向,莞尔一笑。

 

——唉?

 

在一瞬间里,中原中也又被重新拉进了自己多年以来都无法逃离的噩梦中,悬崖边的孩子的脸正愈来愈清晰起来,他伸出了手,想要抓住往后摔的孩子,猛然地,宛若有千千万万梗根细针争先恐后地用力往他的大脑扎着,甚至是在旋转着企图钻向更深的地方破坏,眼前的事物光影交错。啪啦的一声,他用余光瞥见自己正踏着的地方崩塌了——堕空感,海浪声,孩子脸上最后瞬间闪过的不明笑意,海鸥的悲鸣,映入他眼中的墨蓝色……强烈的阵痛让他回到现实当中。

 

 

记忆在一瞬间膨胀。

 

那个男人已经淹没在海水里。

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把D先生救上来,甚至还擅自带到了家里。

 

——啧,彻底搞砸了。

他烦躁地屈着手指敲打在沙发的扶手上,抽着闷烟,侧眼盯着躺在对面沙发的那个男人——在剧痛强袭他大脑的前几秒,他看见那个孩子的脸与这个男人的脸竟有几分相似,简直就像是D先生的幼年期一样。

 

——他是谁?

“你又是谁?”脱口而出的质问,他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男人对他有着摄人心魂的吸引力,这股吸引力没有源头,也没有尽头,但却死死地将他引向一个未知的深渊。

 

桌上的烟灰缸里早已插满烟头,但中原中也毫不介意再插几根下去。

 

“在这之前,自报家门不是必须的礼仪吗?”D先生突然睁开了眼睛,侧过头反问道。

 

“你什么时候醒的?”中原中也压低了声线。

 

“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醒了。”D先生起身时,身上盖着的毯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到地板上,他将湿淋淋的额发用手指往耳朵后面别去,“你的驾驶技术太烂了,正常人都会被颠醒的。”说罢,就无所顾忌拿起放在对方面前的热咖啡皱着眉喝下去,“呜哇好苦啊,你家里就没有别的可以喝的东西了嘛,你好歹也放放方糖啊……话说回来啊,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迟钝呢……啊,难道说失业太久了吗?”

 

“前刑警先生。”

 

炉火里的一块火柴炸开了,血红的火星散开,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飞来。室内的吊灯没有打开,外面的浓雾还没有散开,月光自然而然就照不进来,整个会客厅几乎沉浸在一片深邃静寂的黑暗里,只有摇曳的火光能映着他们,D先生侧起了脑袋,鬓发顺着滑落了下来。

 

 

只有秒针转动的声音。

 

 

“你知道的事情有多少?”他咬着有些微微开裂的下唇追问道,警惕地看着那个男人。

 

“不如这样吧!”D先生突然想到了些什么,语调变得兴奋起来,“我用未婚妻付给你的十倍价格来委托你……”

 

“喂?!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听别人说……”他略显焦虑地打断。

 

“我当然有听。”D先生眸子弯得狡黠,宛若里头藏着鬼主意一般,耸耸肩,“实际上从你一开始跟踪我的时候,我就发现了。”

 

“不过我觉得挺有趣的,所以就任着你来咯。”

 

“啧。”他瞪了眼D先生,想要揪住对方衣领时,又半空顿住了,“你这家伙耍我耍得好玩吗?!”

 

“当然是非常好玩。”

 

“当然我没有把发现了监视这件事告诉她听。”他语气明显比刚才稳重不少,“所以要和我来做一场交易吗?当然在这场交易的同时,你能继续接下我未婚妻的委托,同时也能受到我这边的委托的报酬。”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在对方面前晃了晃,“这可是两份报酬喔。”

 

“你觉得我会接下破坏职业操守的工作?”中原中也讥笑道。

 

“和我交往,然后告诉我听——”

 

“蓝色是怎么样的。”那人的眼里点缀着情深一往,突如其来地用手指轻轻摩挲过他的下颚,他的脸颊,最终顺势挪动到了他的外眼角。

 

“是这样的颜色的吗?”

 

D先生停住了。

他伏下头,嘴唇轻轻点了点对方眼角。

 

那张脸太近了,这实在太近了,之前历历在目的梦境已经够让中原中也心烦意乱,它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膨胀,分裂,打旋,变形。眼前的这张脸就宛若机关一般,强制让他唤起梦里的记忆,使得他再一次回到无限的梦中,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那天的悬崖,他听到的是海浪声,看到的是前仆后继的海浪,感受到的是刀削般凛冽的海风——他想知道,他必须知道那张被隐藏起来的面孔,他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想法,眼前的D先生就是那张被模糊掉的脸。

 

稍微清醒过来的他,自嘲自己的想法真是蠢极了,然后给那人模狗样儿的得寸进尺的家伙的脸上狠狠来了一拳。

 

“你别把我当女人啊?!嗯?你懂不懂啊,你这个花花公子!”

 

 

 

 

**

 

 

“接下来的游戏里,就是你当警察,我当小偷啦?”

“你可要抓住我呀。”

“紧紧地——不要松手。”

 

——然而最后我松手了。

 

记忆在打旋变形着。

 

 

 

「呲——」

——A.M.5:32?!谁这么大清早过来按门铃的!?

 

 

 

“早上好呀!侦探先生!”

——啧,为什么是这个家伙啊?!

中原中也觉得刚开门的时候就应该猛点把这人给撞飞。

 

“不要露出这种嫌恶的表情嘛。”对方没管自己的黑脸,就自说自话地直接进来了,“我倒觉得我现在直接过来了,把你过去我那边监视我的功夫也给省了。”

 

“滚出去。”中原中也往门口方向比划了个手势。

 

“你不会赶我走的。”D先生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,显得像是有十足的把握,“你肯定还会监视我下去的。”

 

“你没睡醒的话,就麻烦您老人家滚回去睡个够本。”他乐嗟苦咄地抱着双臂。

 

“这不是猜测。”D先生没有接着说下去,他俯下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咖啡,嘴里还嘀咕着了一阵‘啊你家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饮料了吗’之类的抱怨,“是在陈述未发生的事实。”

 

“而且我也想知道我间断性失去的记忆里存在着什么。”他敲了敲自己的脑门,“如我未婚妻所言,我确实意识自己有某些很怪异的行为。

 

“但是头脑里却不存在这些行为的记忆,嗯嗯——说不定我真的被恶灵附身了呢。”

他把咖啡扔向了站在门口的中原中也。

 

“再加上,我觉得侦探先生,啊不……直接叫你中也吧,也在被我吸引着。”他依靠在冰箱门上,玩味地用手指卷着翘起的头发,“你不觉得吗?”

 

“你跟着我并不是单单因为那个女人的委托吧?”虽然室内很暗,但他感觉到了D先生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注视着他,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毫不动摇的自信。

 

“这场交易很划算。”

——那两张脸很相似。梦境里的孩子在脑海一闪而过。

 

“谁被你吸引了啊,你这个恶心的自恋男。”

中原中也接住了咖啡,「碰——」一声后,从门缝跑进来的几缕光渐渐消逝,室内又恢复了昏暗寂静,他与D先生擦身而过,走向起居室的方向。

 

“你他妈爱在哪里歇着就在哪里歇着。”

 

“交易成立的意思咯!?”D先生撑圆了眼,兴奋地扯着嗓子喊道。

 

“时间只能到你未婚妻的委托结束。”中原中也转过身,指着D先生那张脸,凶狠狠继续道,“在那之前你给我添麻烦的话,我马上踢走你!”

 

“好的咧!我会好好添麻烦的。”

 

“还有——”他突然从起居室里钻出了大半个身,“不是交往,只是允许你可以呆在我这里而已,不要搞错了。”

 

 

 

 

**

中原中也又做梦了。

 

阴霾的天空里的雪飘荡不定,最终飘落在少年苍白的脸颊,逐渐融化成水滴。这片平原早已白雪皑皑一片,灰蒙蒙的。孩子合上了那只没有被绷带遮挡住的眼睛,感受着雪飘散在他单薄的身子上,然后就这样渐渐地被白色覆盖伤痕累累的身体,想象着自己最终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雪原。

 

“你在干什么啊……?「T——」”

一个柑色的脑袋映入了那个孩子的视网膜。

——是他自己。

——被刻意消音的名字是什么?

 

“你不觉得就这样渐渐被雪淹埋,也不错吗?”那个孩子慵懒地睁开了眼,“白色没有个性,它也不是什么颜色……只是不许别的颜色吸收进来而已。”

 

“它反射了所有的色光,所以它也不能扮演任何事物。”孩子顿了顿,“……我挺羡慕的。”

 

“你就是你自己吧?”他眉头皱了下,“做自己不就好了嘛,羡慕来羡慕去的很麻烦。”

 

“我觉得现在的你就挺好的了。”

 

 

躺在雪地里的孩子无声地动了动嘴,最后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。

 

 

“哈欠——”孩子的眼咕噜一转,盯住伏下身看着他的人,“话说,我好冷啊。”

 

“那你从雪里出来啊。”

 

“不要。”满肚子坏水的孩子露出了恶作剧的得意笑容,突然伸手抓向他垂下的围巾,往自己的方向拽,“啊我有个好主意——干脆把你的围巾给我吧!”

 

“你……快给呃……我住手……我快被呃……你勒死了……”

 

 

 

 

……

 

 

“中也你是想杀死我吗?”男子的句末拖着几丝嘲弄的笑意。

 

他睁开了眼,看到的便是五官被放大数倍的D先生,那人朝着他眨眨眼,那里头难得捎了点温润如玉,略长的睫毛也颤抖了几下,对方的鼻尖轻轻滑过他的脸颊,炽热的鼻息相互交织,或许是第一次在几乎紧贴的距离里细看青年俊俏的脸庞,惺忪的他交叉起梦境与现实,曾遗落的碎片于眼前重叠,竟一时忘记松开手里扯着的围巾,甚至更加用力往前拉近。

 

他另外一只手伸向了那里,肌肤与肌肤的碰触,顺着传递过来的只有冰冷冷。

太过于相似了。

那个梦境越来越膨胀着,它在企图成为‘现实’。

 

 

“……呃……松手……咳咳咳!”D先生被勒得咳嗽了起来,他才晃过神松手,意识到两人处于相当尴尬的姿势就马上踹开了对方。

 

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

 

“你昨天配给我钥匙了。”D先生瘫坐在床边的沙发椅上,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,“然后进来就听见你在说梦话,接着就被你扯住围巾咯。”

 

三个月。

那个梦越来越清晰了。

自从D先生的到来之后,梦境上升着。

 

 

“我在里面成为了谁了吗?”男子略有兴致道,然后装模作样地捏着嗓子,“还——是——说,终于想索——吻了?”

 

“你这得寸还进好几尺了吧。”中原中也鄙夷地瞪了眼,想起刚刚梦境里呼唤的名字,装作随口问道,“既然都听见梦话了,有提到过谁的名字吗?”

 

“这么紧张的样子,难道是初恋女朋友吗?啊还真是吃惊,中也居然能交到女朋友。”他语气一转,“不过可怜的是,听起来最后还是被甩了呢。”

 

“你管那是我女朋友还是我七姑八婆,废话少说直接点。”

 

“没——有。”D先生晃了晃显示着音频界面的手机,“我倒是录了不少超丢人的梦话。”

“要听吗?”

 

眼看播放键要被按下,他眼疾手快夺走了那台手机,立马删除了录音,泄愤似地再把手头里的手机砸到对方脸上,扔下句‘下次再敢这么做,老子宰了你!’便走向了盥洗室。

 

 

留下卧室里的青年呐呐自语地重复一次又一次某句言语。

 

 

“「T——」。”

熹微的晨光下慢慢地泛进来了,一缕缕的光似乎穿透了青年黯淡的眸子,他眉眼间的忧愁稍稍淡去了些,他用唇语翕动嘴唇道。

 

 

 

唯一的名字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**

 

 

 

中也你好无聊哦,整天只会堆在那堆资料里,喝咖啡可是会长不高的喔。

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。

 

一个年轻的画家的故事。

 

年轻的画家说,他谁都不是,但他又是任何人。

记忆会叠加成性格,那样的话,没有记忆的人会拥有性格吗?

 

许多年前,他的意识形成了,但在意识里并不存在着记忆,这样的他能称之为人类吗,只有他直到他身体机能停止那瞬间,他才能摆脱人类这重身份,最后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幽灵吗?他就像游荡在尘世与彼世缝隙里的幽灵,不断摇曳,不停飘荡在不同的地方,他唯一记得的只有他的名字,除此之外一无所知。

 

没有记忆之人性格是怎么样的?这双手握住过什么?他就这样凝视着自己布满疤痕的手掌。

 

最终将幽灵拉回尘世的,是看中他卓越的模仿才能的K市黑手党。他们将他训练成为杀手,善于模仿的他,理所当然地能假装成任何人,然后顺利暗杀目标。

 

毕竟他可是幽灵呀。

 

没有过去,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画家成为了杀手。

但最后呀——他发现在这里找不到让他的‘期待’,明明是如此去接近人性的最黑暗面了,但他却只能日渐沉沦在尘世的深海里,无法呼吸,无法呐喊,无法挣扎,只是一味地沉往海沟,那双手什么都没有握住。他开始寄望于自己遗失掉的记忆了,但他却又害怕着,畏惧着,恐慌着——过去的记忆里可能也不存在着‘期望’。

 

他的梦境里总会不断重演堕入深海的瞬间,在那刻他见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,那一个模模糊糊的脸庞却终究回忆不起来——那是一个人特别的人,他不能忘记,但却无法记起。

 

他要寻找的东西到底身在何处?

他又是谁?

或许这双手握住过。

 

K市的黑手党几乎全灭了,只有年轻的画家逃了出来。他听从了唯一的友人的叮嘱,不要去畏惧,来到了一点点仅有的记忆中的城市——H市。没有任何特长的他一边自称着画家,一边接手杀手的工作。

 

继续地,继续地,继续地,继续地,继续地,不停地,不停地,不停地,模仿成为‘人’。

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,厌倦了这种生活的他,选择了跳海自杀。

 

浓雾吞没了那个男人。

 

他留下了这幅自画像。

 

“他呀,到底是谁呢?”

 

被叠成飞机的白纸倏地飞出了窗外。

 

 

中原中也终于感到了忍无可忍,放下手中的资料,横眉怒目地瞪着二话不说就一屁股坐到资料上,还拿起几张叠纸飞机玩的D先生,“所以这和你买这幅画,还自说自话地挂在我客厅里,有屁关系啊!?”

 

“有什么关系嘛。”D先生心平气和地说道,“中也你品位这么糟糕,客厅里都是资料资料的,我觉得这幅画能提高你的审美水平。”

 

“这幅画是你之前看的那幅吧。”

 

“哇——你居然还记得,真不愧是专业的跟踪狂。”D先生头一侧躲过了对方的一个暴栗,“在你的眼里,我就是‘他’吗?”

 

D先生的语气沉了下来,他仍旧是那副笑脸。

 

“说不定我就是‘他’呢。”

 

中原中也没说话,掐灭了烟,起身走到了他身旁,突然用力揪住了D先生衬衫的衣领,那双眼睛如同他的主人,眯起来也意气自如的,两人的距离很近很近,近到能看见眸子里的‘他’。

 

那里映射着的确实就是‘他’。

有谁的梦境在膨胀,然后破裂了。

 

“我看到的是你。”

 

**

 

 

在学校后山上的小树林里,有一个隐蔽的小小的湖畔,那里一直都是中原中也的‘秘密基地’。今天是他回来后,第一次重新踏上前往那里的羊肠小道。雨后的腥味掺杂着泥泞的馥郁,它们的睡眼还惺忪着,就顺着春意从底下攀着了一阵阵的风,一同吹到了他的脸上,里头的沙粒刺得他的眼流起了泪,渐渐眼前牵起了一张朦胧的薄纱,他也懒得去擦拭,只顾着向前走。

 

他听到了一群人喧哗的声音,越来越近了,眼前的那层薄纱也终于被风给吹走——然后他看到了一群高年级的学生围在了一起,对一个与他差不多年龄的黑发孩子拳打脚踢,那孩子似乎察觉了在树后的自己,把视线抬到了这边。

 

茶色的眼睛倏地映出了不属于它的颜色。

 

或许是出于自己的“秘密基地”被占领的不满,或许是他心底里那股正义感促生的一时冲动,总之他想这样做了,就这么做了。他不顾众敌,冲了过去往那些人脸上甩了几拳,之后落得一脸的伤不说,衣服变得破破烂烂还沾满了泥泞。

 

 

 

“喂,你没事吧?”他随便用手背抹掉脸上的血迹,凶狠狠地瞪了那些高年级离去的方向几眼,便转过头想伸手扶起那个孩子。

 

“……”那个孩子没说话,眨巴着眼睛,握住了他的手,那只手很粗糙,手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疤,触感不好,也很冰。

 

“笨——蛋——”他睥睨了对方一眼,“早知道这样,我就不说‘我是中原中也’了。”

 

“你这算是哪门子出手相救的人应有的态度啊。”他嘟囔抱怨道,“喂……你到底是怎么样知道我叫什么的?!……还有就是,你还能走回去吗?”

“那群人来找你的茬,我就说我是你咯。”他起身抹了抹嘴角的血迹,满不在乎地继续道,“‘假装’是你结果被一眼识破,然后你还像个笨蛋一样冲过来。”

“你需要为素不相识的人做到这样吗?”中原中也追问道,“那些家伙都是冲着我来的混蛋而已,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。”

 

“那你又怎么回事?”那孩子哼出了笑声,“初——次——见——面——啊”

 

但很遗憾的是我们不是初次见面。

 

“哈?”

 

黄昏的余晖洒在了湖面上,一阵阵的风划过了那儿,涟漪闪烁着殷红的光泛起,映得孩子苍白的脸颊稍微有点了红润,卷发吹得凌乱,缠在头顶的绷带经过刚刚的那轮折磨后,滑落了下来,疏松地漏出底下的另外那只眼。那个孩子比中也高出了半个头,于是他稍稍地低头,才能紧贴住中也的额头,这下子中原中也看得更加清晰了。

 

那只孤寂的眼睛里映出的是湛蓝

 

“我们并不是初次见面。”

“我等你很久了——终于又见面了。”

“我想再一次见到你。”

 

他的嘴角勾得喜形于色。 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醒来的时候,中原中也发现自己顶着一张被黑色马克笔乱画的大花脸,平日的挂在挂衣架顶上的帽子也不见了踪迹。

 

——以及他的耳钉少了一枚。

 

 

“如果你想救回被绑架的D先生,请晚上七点准备到G街的R购物中心前的那棵圣诞树前。啊——顺带那顶品味极差的帽子也会扔回去给你。”

 

他怀着一股被捉弄后的怒火,大声读出黏在镜子上的便利贴上的语句,然后泄愤似的撕下便利贴,揉成纸团用力抛向不远处的垃圾桶里。

 

“谁会去啊!”

 

 

然而七个小时后,傻愣愣地站在G街R购物中心正门口的中原中也算是给自己打了脸,边凝视着接踵而来的人群和雪花飘落下来的轨迹,边打着哈欠自嘲自己竟赴约这个对方根本不会出现的恶作剧,得是脑子多有病才陪那人疯。

 

“哇——”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的D先生浮夸地睁圆了眼睛,作出十分惊讶的神色,“看起来这么恶作剧的邀请也只有笨蛋和中也才会来的吧。”

 

“啊,不过我觉得我会出现才是最大的恶作剧才对呢。”他紧接着补充。

 

“我来了还真是信了你的邪。”中原中也撇了撇嘴,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道,“您可——看起来真是安然无恙啊。”

 

“当然啦,多亏侦探先生的保护。”

 

“啧,那快把东西还我。”

 

“不这样做的话,中也根本不会出来吧?”他手指夹着两张门票晃了晃,眨眨眼,语调上扬,“这是约会啦——约会啦~”

 

说罢,D先生便自说自话地握住他那一小节没被皮制手套包裹,裸露在外的手腕,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被捏得纹理微微凹陷。他完全不顾路人上下左右方向各来一遍的诧异眼神,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,拉起他就走。剧院今天来的大多是些小情侣,小夫妻,小剧院里挤满了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,这俩大爷们确实是显眼得很,这就好比你正看着一堆甜甜蜜蜜的情话,看得几乎上眼皮都快能牢牢黏紧下眼皮的那种,突然往下一瞄,来了句“巴顿术警告”一样不对劲。戏剧演的是神话故事的改编,这剧团里都是些刚出道的小演员,脸嫩,演技也嫩得欠佳,改编的剧本火候只能说算是个文火,可中原中也本着要尊重台上演员的最基本态度,也就多多少少看进去了些。隔壁打着哈欠的D先生,过了半场就坐不稳了,手指闲不下,一会儿戳戳那人的脸颊,一会儿卷起他的几缕后发玩弄起来,最后一米八多的熊孩子的下巴被来了一拳,才彻底安定下来。

 

 

 

 

**

 

 

神说:不可以使他认识自己。

 

少年的父母听到了神示,说他们的孩子不可以照到镜子,因为会把他推到不幸的深渊里,他们便照神的话所抚养其成长,但一直得到众人宠爱的少年渐渐忘却了神之所言。

少女受到了诅咒,她一生只能不断去模仿别人的话语,重复着一次又一次,这是神明对她的惩罚。

 

少女遇到了少年。

她对少年起了爱慕之心,但她却无法把自己的言语告知给少年,只能等待着‘重复’出正确的话语,终于她说出来了,但少年却在她的面前落荒而逃。

 

落寞的她将皮肉献给了肥沃的泥土,她的骸骨化作顽石,只有她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尘世,悄悄躲在少年的背后。

 

少年最终违背了神明的劝诫,失足堕入了幻境里,不断对着湖中的倒影重复着:

——

 

即便那并非少年想要对她所说的言语,即使她剩下了的也只有声音,最终陷入不幸的他在湖畔也化身成为了悲剧的水仙。

——一辈子只能模仿着谁的她,最终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语。

 

“——”

 

 

 

结束的幕布被拉上了,剧场内渐渐暗下来,观众们的鼓掌声抑扬顿挫地响起,中原中也身旁的人用手肘撑着脸颊时,原本遮挡着耳畔的几缕头发滑落了下来,银色的弱光在他的余光里跳跃了下,他才注意到D先生耳廓上新带上的耳环。

 

灰色的耳环

梦境在膨胀着。

 

“新耳夹?”

 

“啊,是啊,这可是我专门买的——”

为了和你老土的眼睛颜色匹配。

 

 

 

……?眼睛颜色?

 

“你是哪只眼瞎了才说我眼睛颜色老土?!”

 

“嗯哼。”

 

“接着去放烟火吧。”那只手静悄悄的在不知不觉中抚上了他的手背,不重不轻地握住了,那双眼里沉淀的颜色似乎浮上了许些,笑意看起来也真情实意了不少。

 

他咬着下唇,凶狠地瞪了回去。

 

“你倒是说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啊。”

 

“碰——一瞬间的绚丽,不觉得很棒嘛!”

 

 

“碰的——一瞬间。”

 

 

 

“哎?中也你不玩吗?”

“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,都是幼稚鬼啊。”

 

D先生回应了句“你还真无聊呢”,就硬塞了一根过去给那人,燃烧着的烟花棒头相接,小小的火星儿从烟花棒的一头窜到了另一根的那头,呲地一声,细细长长的小铁线被点燃了,橙红的火光甩出了一簇簇的流星尾巴,凌空旋着它们幼稚笨拙的舞步,一长一短,一高一低。铁线的火星快爬到尽了,上头的灰烬啪啦掉进了沙子里,最后拖着一点还苟活的火光,像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陨落不见了,只有大片大片的光斑还呆在视网膜上,道着那条铁线也曾艳过眼。

 

 

“梦”是时候要结束了。

D先生无声地接了个电话,没过几秒后便按掉了。

 

原本嘴硬着的中原中也似乎也感到了些许的趣味,打了个眼光给D先生,开口询问:“烧完了吗?”

 

“烧完了。”D先生把空了的小纸袋捏成纸团,他顿了下,垂眸愣了一会儿,再抬起眼光,“陪我去个地方。”

 

是啊,烧完了,这只是一支小小的,短短的烟花棒啊。

烧完了啊,烧完了啊。

手里也没有余下的了。

 

“然后东西就还给你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**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浓雾又毫无预兆地起了,车最终在那座教堂前停了下来。

 

中原中也并不陌生这个地方,这里便是先前他跟踪D先生时的每日行程之一。惨白仍旧大肆地抹在这座哥特建筑上,D先生的嘴角平伏,不说话,眸子里却浮上了从没有过的柔润,就这么沉默不语地看着他。他的耐性早就被消耗完了,正想质问对方,D先生的嘴唇突然覆了上来,干燥的纹理渐渐被温热的唾液所填满,他在惊愕之中,甚至还没来得及推开对方,那人就迅速离开了,双唇翕动道:

 

“我爱你。”

“但到此为止了。”

 

D先生几乎夺门而出,渐起的浓雾很快就消去了男人远去的背影,迅速反应过来的中原中也紧追了上去,但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座教堂的内部,不同于其他教堂的构造,这座建筑物一进去便是一个宽阔的圆形大厅,放射地连接着几条通向不同地方的走廊,男人的脚步声不断在四处回荡碰撞,无法辨别源头。不详的预感排山倒海地向他冲来,长廊静谧,烛台上的灯火摇曳不停,他如同无头苍蝇般,焦虑地不断向前奔跑。

 

玛瑙般的眼睛里却阴沉沉的,那底下蕴含着数不清的黯然神伤。

——D先生凝视着他的时候,以及最后骤变的眼神,在他的脑海里缓缓地愈来愈重叠上那个孩子。

 

他无法坐视不管,他那时候没有抓紧那只手,然后——那个孩子被浓雾吞没了。

他必须找到D先生。

 

 

 

「碰——」

然后,他听见大钟被敲响了,以及类似水袋从高处砸在地面上的响声。

 

 

愈来愈近的警笛声。

 

 

 

 

**

 

梦里的孩子漂浮在泳池上,如此询问着他。

 

“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?”

“我没有见过。”

“觉得并不是水这样的颜色。”

“——更加的透彻明亮的蓝。”

 

 

D先生的堕楼身亡并没有让他的噩梦停下,反而日渐清晰的梦境,让他的脑海宛如水被一簇簇窜上的火苗所煮沸般,躲藏在梦境里的记忆被不计其数的水泡推上液面。

 

 

然后水泡爆裂了,滚烫的水滴飞溅到他的皮肤上,炽热开始渐渐蔓延成痛楚。

他醒来了。

 

 

他几乎是埋在一堆桌上资料中醒来,一抬头便看到了拜托旧同僚偷偷送来的尸检复印资料——照片凌乱地叠放着,暗色中的红圈显得格外显眼。

 

耳环是蓝紫色。

并不是银色。

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出错。

 

他的眼前又倏地回到了那天晚上,猩红的液体顺着沥青路的凹缝蜿蜒爬旋,那个男人的躯体以极端的方式扭曲着。他倒吸了一口凉气,第六感尖锐地不断刺击着他的大脑,耳畔喧哗的杂音里告知着为何,然后他往前进了几步——

 

手腕上有绳子绑过之后,留下的不明显的痕迹。

被血液沾粘住的黑发下,那张脸显得与记忆中的D先生违和。

 

“不许动!”

正当他想再观察时,警察已经赶到了现场,并且用枪指着他。

——喂喂这出警速度也太快了吧。

 

 

 

——D先生,梦境里的人……历历在目的记忆重叠混乱了起来。

 

他发现脚下刚好是先前D先生叠的纸飞机,他顺手捡了起来拆开——是与H市市长暖味的女人名单。他一扫而过时,长狭的眼睛发现了猎物,眯了起来——存在着D先生未婚妻的名字。

 

他是故意的?

 

 

“D先生你到底是谁?”

“那天掉下去的人是谁?”

“还是说哪个都不是你。”

梦魇一遍一遍如此阐述道。

 

 

**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您不用自责D先生的事情 。”

 

这是中原中也在法庭审判结束后,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——D先生的未婚妻。比起之前到来时的着装,她今天的一袭黑色连衣裙显得朴素了许多。女人从小皮包里拿出了一张信用卡,移给了坐在对面的自己。

 

“按照先前合同所写的,这是这几个月来委托的额外报酬。”

 

“额外报酬是确保D先生没有出任何意外的前提才支付的。”他没有接过那张信用卡,而是起身走向办公桌那里,拿起了一个文件夹递给女人,“这不是人情,我也只是根据合同上写的办事而已。”

 

“不。”女人抿住了嘴,语气听上去有些抽噎,“您毕竟见到了他——我的未婚夫当场堕楼身亡的情景,而且后来您也因此蒙上了……”

 

女人接着没有说下去。

——谋杀的嫌疑吗?

 

“请您收下。”她的眼神很坚定。

 

“容我拒绝。”他果断回答道。

 

女人没有接受他的回绝,但也没多说什么,临走前算是圆场似地说了句“您最近喝咖啡的时候,加的方糖越来越多了呢。”

然后留下了那张卡,便静静地离开了。

 

只剩下风扇嗡嗡作响的声音回荡在会客厅里。

 

 

 

中原中也点燃了根烟,倚在窗边目送着那个女人乘坐上一辆黑色轿车,一时觉得那辆车有些眼熟,等车驶远后,十点的阳光就这样透过了窗户直晃晃的让他干涩的眼睛发痛,他终于睁开了眼,车尾悬挂着的那串数字让他瞬间反应了过来——他不可能忘记,那是他半年前尚未离职时一直调查的那起贪污案的线索之一。

 

离奇死亡的同僚留下的那组照片里的其中一张上出现过的车子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**

 

 

中原中也遇到那个与他相似的男人纯属一个意外。

但他在酒吧共饮后,受邀去那个陌生男人的家里继续喝酒却并非矫心饰貌的行为。

 

 

酒吧里的吊灯晃着暖黄的光线,男子低沉的嗓音伴随着宛若圆如雨滴的吉他和弦声低回着,几乎没有一个人的店里笼着慵懒略带困意的氛围。中原中也的醉意还没起来,他的喉咙也觉得还不够呛,它叫嚣着,渴望着烈酒将它彻底烧成灰烬,于是他对着酒保打了个再来一杯的手势后,为了打发无聊,便手指蜷缩起来敲打着空荡荡的威士忌杯。

 

三下。

三个月。

然后D先生和梦境里的那个孩子一样,中也目睹着他们掉进了浓雾尽咧开了嘴角的大嘴里,在吞咽之前,它用利齿将他们撕咬成猩红的肉碎。

——但是,有哪里不对劲。

出乎意料的出警速度。

耳钉的颜色。

突然出现的相同的车牌号码。

 

 

「呲——」

他隔壁的木椅被拉开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,他用余光瞥了一眼,是刚刚在阴暗的角落弹唱的男人——到了稍微明亮一点的地方,他觉得那个人的侧脸有几分熟悉,但灯光昏暗,他看不清,便眯起眼想再观察几眼,那人似乎注意到了他正在打量着自己,便转过了头正脸对着他。

 

——?!

他在诧异中难以判断面前男人拥有着与D先生几乎一致的外貌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
 

“我觉得一个人喝酒还挺闷的。”男人撇了撇嘴,晃着威士忌杯,冰块随着溅落的酒液碰撞玻璃,发出清脆的响声,“虽然说老实话,两个男人一起喝酒更加无——聊啊。”

 

 

等中原中也晃过神时,已经受邀到那位与D先生有着几乎相同外貌的男人家中继续喝酒了。

并非被亡灵囚禁住而心迷鬼窍了,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或许抓了叠加起来的线索的引火线。

 

 

那个男人放下了那杯被点点星光缀着的酒,他玩耍般踏着不存在的直线往室外走去,没有理睬背后的中原中也狐疑的注视,他住在高级公寓的顶层复式里,所以能一直走到天台的边缘。起风了,他的姿势有点滑稽地左右摇晃,驼色风衣随着风摆起了波荡。青年就这样背着对方,瞭望着高低树立的大楼构建起来的都市夜景,大楼顶端的霓虹灯渐渐让夜空染了色,或许是红的,也许是黄的,明天的话说不定又是别的颜色。他缓缓地转过了身,挂起了爽朗俏皮的笑容,双臂拥抱着闪烁着繁华的夜晚。

 

“这里很漂亮吧……但是这些像繁星一样的光亮呀,不过都是那些被压迫着的可怜虫苟活的证明。”

 

幽灵一样活着的证明。

 

男人合上了眼睑,他后仰着头,那头黑卷发早就被深夜的凉风吹得凌乱打叉,柔软的乱毛一遍遍地划过他有些稠密的睫毛,抚过了他高耸的鼻梁,散过了他轮廓分明的颧骨,他就像是在感知着些什么,可中原中也听不见,而且他也那个没兴趣,听见的只有高空的风不断在呼啸。渐渐地,或许是酒意真的上来了,他变得糊涂了,他竟起身跟随着那人留下的脚步,踏着一样滑稽的步伐来到了男人的身前。

 

那人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他,那双一模一样,都是捉摸不透的模样的眼睛,突然弯得真挚柔情,让他有些恍惚,回到了那天堕楼前D先生最后朝他说“太晚了”的时候。那只手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疤痕,擦得他的皮肤发痒难受,握得也太紧了,手渐渐开始发麻。但醉意下的中原中也却不想挣扎开那只手,那些伤痕是这个人努力还想活着的证明,是命运赋予的伤口,他不讨厌努力的人,即便它们正在溢出数千万次在生死线的震耳欲聋的嘶哑呻吟,被捂住了耳朵还震得让他鼓膜发痛。

 

“哎?你不放手吗?”

 

“烦死了。”中原中也冷笑了声,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。

 

“粘着糖浆的手可是握不好任何东西的喔?”对方干笑了几声腹诽道,他侧着头盯住了中原中也的眼睛,语调一沉,“你觉得我就这样跳下去的话,是飞着的……还是飘着的?”

 

中原中也的嘴唇翕动着,道出了某些言语,或许是楼顶的风太大了,他自己也没听清楚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,但那人明显被他的回答愣住了几秒。

 

“……回答果然还是这么无趣呢。”

其实呀人在高处之所以会害怕,不是因为他们害怕从那里摔下去。”青年的眸子里他隐隐约约地在朦胧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蓝,“是在畏惧自己动了想要跳下去的念头啊。”

 

 

在那一瞬间他回到了梦境里松开手的记忆中,然后从梦魇里被硬生生地捞了上来,扔到了D先生被浓雾所吞没的那一夜。

 

“在你的眼里我是谁?”

“在我的眼里你又是谁?”

 

 

笑意加深的青年出其不意地拉着发愣的中原中也往后一倒,他一瞬间放大的瞳孔遮掩不住对太对方行为感到的惊讶,握住的那只手他也能主动摆脱掉,但他却没有松开。深秋入夜的风凉飕飕地逆着他们吹来,中原中也并不陌生高空的失重感,但他却是第一次如此紧贴着某个人,感受到了心脏重叠的跳动,从高处堕落下来。太宰治的手握得更加紧了,他们掉了下去,他嗅到了青年身上绷带残留着的难闻的消毒水气味,太呛了。

 

当然他们没有完全掉下去,因为下面一层是凸出来的泳池。

噗通——溅起来的水花令中原中也的眼睛发痛,他这次听见了,在掉落水池的那瞬间,青年扬起了肆无忌惮得如顽童一样的欢笑声,毫无节制,里头只有藏不住的愉悦。

 

冷水咕噜咕噜地吞咽着他们。

 

对方在水里没有松手的意思,反而是抱住了他,中原中也睁开了眼,那人也在看着他。那人终于摆脱了蜘蛛网的束缚,松垮的绷带宛若断开了的蜘蛛丝般,在水里七零八落地漂散开着,他的手带着水的颤波抚上了中原中也的眼睑,眯着眼睛,抿着嘴,想说些什么,可气泡们又把他的话语给捎走。他的那双眼睛里明明映着折射的星辰大海,可却是如此的荒寂不毛。稍微清醒过来的中原中也毫不留情地一拳头砸在了对方的腹部,然后游上了水面。

 

 

“可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今天。”浮上水面后,那个人这么说着,沉默了会,才接着补充道。“初次见面,我的名字是——”

 

 

D先生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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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-10-28